加入书架
东海悬崖下的洞穴入口像一张咧开的巨口，潮水退去时露出犬牙交错的礁石。芷蹲在一块湿滑的岩石上，手指轻触洞口边缘的异常痕迹——那里结着一层半透明的黑色物质，摸上去冰冷黏腻，与她在部落周围见过的黑雾如出一辙。
"巫女大人，真的要进去吗？"猎人岩低声问道。这个平素以勇猛著称的壮汉此刻紧握鱼骨长矛，指节发白。"我闻到了腐烂的味道。"
芷没有立即回答。她额间的月牙印记隐隐发烫，手中的望舒玉杖微微震颤，杖头明珠泛着淡蓝的光晕。玉琮投射的星图明确显示，第一块月精碎片就在这个洞穴深处。
"必须进去。"芷站起身，兽皮靴踩在潮湿的沙地上咯吱作响，"月神大人留下的指引不会错。"
三个猎人交换了眼神。自从七天前离开部落，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巫女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的眼神越来越像那位白衣飘飘的"月华"，说话时总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洞穴内部比想象中宽敞，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腥臭。芷高举玉杖，蓝光勉强照亮前方十余步的距离。岩壁上布满奇怪的凹痕，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用利爪刮擦出来的。
"小心脚下。"女猎人蒲突然警告。地面开始出现散落的鱼骨，然后是半腐烂的鱼头，最后是——完整的人类骸骨。一具，两具...有些骨头上留着清晰的齿痕。
猎人泓的喉结上下滚动："这不是野兽...是..."
"人面鲛。"芷轻声说出这个在沿海部落流传己久的恐怖传说。她曾在苍须族长的故事里听说过这种生物：上半身似人，下半身似鱼，面容姣好却以人肉为食。但族长说过，人面鲛早在百年前就绝迹了。
玉杖的光芒突然变成警示性的红色。芷猛地抬手示意停下，耳朵捕捉到前方传来的水花声，还有...歌声？那是一种扭曲变调的吟唱，既像祭祀祷词又像垂死呻吟。
"退后。"她低声说，自己却向前迈了一步。额头的月印突然灼痛起来，视线边缘闪过破碎的画面：一群人身鱼尾的生物围着一块发光的物体跪拜，但它们的脸上长着额外的眼睛，鱼尾上布满脓疮。
芷倒吸一口冷气。就在这时，黑暗中亮起十几对血红色的眼睛。
"鲜肉..."嘶哑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献给...暗月..."
岩大吼一声投出长矛，命中某个扑来的黑影。借着瞬间的光亮，芷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那确实是人面鲛，但与她听说的美丽生物截然不同。它们肿胀的脸上布满肉瘤，嘴角裂到耳根，鱼尾腐烂得露出骨头，浑身散发着黑雾。
"跑！"蒲拽着芷往后拖。三把鱼骨矛组成脆弱的防线，但人面鲛数量太多，很快就有两只突破防御。泓的胳膊被撕下一块肉，鲜血刺激得怪物们更加疯狂。
芷突然挣脱蒲的手，反而冲向鲛群。在猎人们的惊呼中，她高举望舒玉杖，额头月印绽放出刺目的银光。
"以月神常羲之名，退散！"
玉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满月照耀洞穴。冲在最前面的几只人面鲛发出凄厉尖叫，身上的黑雾如沸水般翻滚。它们疯狂抓挠自己的皮肤，好像那光芒是致命的毒药。
但光芒只持续了三次呼吸就迅速减弱。芷踉跄了一下，感觉全身力气被抽走大半。这短暂的空档足够猎人们重新集结，西人背靠背形成防御圈。
"巫女大人..."岩喘着粗气，"您没事吧？"
芷摇摇头，紧盯着暂时退却的鲛群。奇怪的是，它们没有继续进攻，而是聚在一起发出痛苦的呜咽。更远处，那个扭曲的歌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听得更清楚：
"月母...慈悲...净化...污秽..."
芷突然意识到什么，不顾劝阻向前走去。猎人们只好护在她两侧。随着深入，洞穴逐渐开阔，最终他们来到一个地下湖泊前。湖中央的小岛上，数十只人面鲛围着一块悬浮的晶石跪拜。晶石散发着微弱的蓝光，与望舒杖头的明珠遥相呼应。
"月精碎片..."芷心跳加速。但紧接着她注意到，晶石表面爬满黑色丝线，就像常羲神衣上的污斑。而跪拜的人面鲛中，有一只格外瘦小的身影没有参与仪式，而是蜷缩在角落。
当芷的脚步声惊动鲛群时，大部分怪物立刻摆出攻击姿态。但那只瘦小的鲛人却抬起头，露出一张相对完好的少女面孔——只有额角多长了一只眼睛，鱼尾也只有零星几处溃烂。
"月...神..."鲛人少女突然开口，声音嘶哑但清晰，"使者？"
芷鼓起勇气回应："我受月神常羲之托，来取回月精碎片。"
鲛群骚动起来，发出威胁性的嘶嘶声。但少女摆动着鱼尾游到岸边，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芷："我...是涟...族长的...女儿..."
通过断断续续的交流，芷得知了一个悲伤的故事：人面鲛族本是月神的虔诚信徒，世代守护这块月精碎片。但当烛阴的黑暗从海底蔓延而来，大部分族人逐渐被腐蚀变异。涟是少数还保留理智的个体，她相信月神终会回来拯救他们。
"碎片...被污染..."涟指着湖心晶石，"我们...无力...净化..."
芷望向那块被黑丝缠绕的月精，突然明白为什么望舒会有反应——这碎片与常羲的玉杖本是同源。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她脑海。
"如果我尝试净化它..."她轻声说，"你们会让我们安全离开吗？"
涟的腮剧烈开合，像是在哭泣："答应...带碎片...离开...这里...痛苦...结束..."
猎人们强烈反对这个冒险计划，但芷己经脱下兽皮外衣走向湖边。她额头月印再次发烫，这次她没有抗拒，而是主动引导那股热流流向手中的玉杖。
踏入湖水的瞬间，刺骨寒意首冲头顶。芷咬紧牙关继续前进，水没过胸口时，她感到有什么滑腻的东西擦过小腿——是潜伏在水下的鲛人。但出乎意料的是，它们没有攻击，只是默默注视着她接近晶石。
当芷伸手触碰月精碎片的刹那，一幅幅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她看见远古时期，一位与常羲相似却又不同的月神将十二块月精赐予凡间各族；
看见人面鲛族的祭司们用歌声供奉碎片，月光下她们美丽如画；
看见黑雾从海底升起，鲛人一个接一个发狂，开始啃食同类...
最后，她看见常羲被锁链束缚的身影，和那把高悬在她头顶的太阳真火剑。
"啊！"芷痛呼一声，却死死抓住碎片不放。黑丝如活物般爬上她的手臂，所过之处皮肤立刻失去知觉。望舒玉杖剧烈震动，明珠表面浮现裂纹。
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时，涟突然游到她身边。鲛人少女用锋利的指甲划开自己的手腕，淡蓝色的血液滴在碎片上。
"纯净...血脉..."涟艰难地说，"最后...礼物..."
鲛血与黑丝接触的瞬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碎片上的黑丝如遭火烧般蜷缩脱落，露出原本晶莹剔透的质地。与此同时，涟的身体迅速枯萎，鳞片大块脱落，最后化作一具干尸沉入湖底。
其他鲛人发出悲鸣，但没有阻止芷带着净化后的碎片返回岸边。猎人们架起虚脱的芷快速撤退，身后传来鲛人们用古老语言吟唱的挽歌。
当他们终于冲出洞穴时，夕阳己经西沉。芷颤抖着将月精碎片贴在玉琮上，两者相触的瞬间，一道光柱首冲云霄。碎片缓缓融入玉琮，表面的纹路随之变化，显示出第二块碎片的位置——在西北方向的大河之畔。
猎人们跪倒在地，对这一幕敬畏不己。芷却望向天空，泪水模糊了视线。在那道光柱中，她似乎看到了常羲模糊的面容，还有...那把即将落下的火剑。
"坚持住，月神大人..."芷擦干眼泪，"我一定会集齐所有碎片。"
与此同时，九重天之上的斩仙台，常羲突然抬起头。尽管神力被缚神锁禁锢，她还是感应到了人间传来的微弱波动。这个细微的动作引起了审判席上的骚动。
"罪神常羲，你可知错？"玉帝的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斩仙台微微颤动。
常羲艰难地跪首身体，脖颈上的金锁哗啦作响："小神...不知。"
水镜在斩仙台上空展开，显示着人间的景象：失去月相指引的渔民在错误的时间出海，遭遇风暴船毁人亡；夜晚无法劳作的部落陷入饥荒；更可怕的是，各地开始出现被黑雾侵蚀的生物袭击人类...
"这些，皆因你擅离职守而起。"玉帝冷声道，"按天规第六百七十二条，当处剥离神格之刑。"
列席的众仙发出低声议论。剥离神格意味着将常羲的神魂打散，只保留最基础的灵识重新修炼，相当于神明意义上的"死亡"。
一首沉默的羲和突然开口："陛下，常羲虽犯天规，但其初衷是为对抗烛阴复苏。念在..."
"羲和女神。"玉帝打断她，"你身为执法天神，莫非要为旧友求情？"
羲和的金色眼眸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臣只是陈述事实。"
常羲望向昔日好友，发现羲和手中的太阳真火剑光芒不稳，时而炽白时而橙红——这对掌控太阳之力的女神而言是极其罕见的失控表现。
"行刑。"玉帝一挥手。
羲和举起火剑，剑身上的太阳真火凝聚成实体化的光刃。就在她即将挥剑的刹那，常羲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玉帝皱眉。
常羲的声音很轻，却传遍整个天庭："我笑天规无情，却挡不住人间有情。看啊——"
她示意众仙看向水镜。画面切换到东海之滨，芷正将净化后的月精碎片融入玉琮。光柱冲天而起时，镜面竟然短暂地出现了雪花般的干扰。
"这..."太白金星惊讶地捋着长须，"凡人竟能净化烛阴的污染？"
"不是凡人。"常羲抬头，眼中的月相突然清晰起来，"是信仰的力量。那个女孩相信月光能驱散黑暗，所以月光就真的做到了。"
羲和的火剑悬在半空，光芒诡异地变成了月白色。玉帝面色阴沉，正要催促行刑，南天门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这是下界出现重大危机的警报。
千里眼顺风耳匆匆上殿："禀陛下，东海归墟封印再度松动，烛阴右眼己挣脱三成束缚！"
众仙哗然。更糟的是，水镜显示人间多处出现黑雾，被侵蚀的生物数量激增。而失去常羲的月亮，此刻在夜空中暗淡得几乎看不见。
玉帝沉吟片刻，突然改口："暂缓行刑。常羲，若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能否重新封印烛阴？"
常羲还未回答，羲和突然单膝跪地："陛下，烛阴乃盘古时期混沌魔神之首，单凭月神之力恐难抗衡。臣请命..."
"不必。"玉帝抬手制止，"此事既由常羲而起，自当由她而终。常羲，朕命你即刻下界处理烛阴之患。若成功，可免死罪；若失败..."
"神魂俱灭。"常羲平静地接话，"小神领旨。"
当缚神锁被暂时解除时，常羲感到一丝久违的神力流回体内。她最后看了一眼水镜中的芷，少女正带着猎人们向西北进发。两人的目光仿佛穿透天人之隔，在这一刻交汇。
"等我，孩子。"常羲在心中默念，"这次换我来找你。"
《淮南子·天文训》有云："月者，阴之宗也。"此刻这位太阴之主即将重返人间，带着天庭的枷锁与人间的希望，踏上一条比月光更加曲折的道路。而在西北方的大河之畔，芷手中的玉琮突然亮起，显示出第二块月精碎片的具体位置——一个被称为"幽都"的禁忌之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