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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黑板墙上那密密麻麻的部门名称与职责，如同一个巨大的、精密而陌生的机器图纸，悬在会议室上方。卢占举掷地有声的宣告余音未散，但围坐在椭圆桌旁的几位核心产业掌柜，脸上的震撼己逐渐被更深的困惑和现实的疑虑所取代。
布庄掌柜卢万和，这位经验最丰富的老掌柜，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如同在学堂提问的学生，脸上带着明显的踌躇：“少…总裁，”他及时改口，但“总裁”二字叫得还有些生涩，“您这…这‘公司体系’，宏图大略，老朽佩服。只是…只是有些地方，实在…实在有些难懂啊。”
他顿了顿，看着卢占举鼓励的眼神，才继续道：“比如这‘财务部’…统管所有收支，还要做‘报表’、‘审计’…这些词儿听着就新鲜。还有那‘商贸部’的‘统购统销’…这…这中间的关节如何打通？各家的货物品类、需求时间都不一样，强行捏在一起，会不会反倒误事？还有那‘岗位职责’、‘权责分明’…听起来是清楚，可真做起来，界限在哪？万一出了岔子，是归我这个掌柜，还是归那‘行政部’？还是归‘财务部’？” 他越说越激动，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这些问题显然困扰他多时。
琉光阁主事卢正也紧跟着开口，他更关心具体操作：“少爷，卢老掌柜所言极是。单说这‘财务部’，所有账目汇总、核算…这得需要多大的地方？多少精于算学的账房先生？我们各家铺子原有的账房，多是记记流水，盘盘库存，按您说的做‘财务报表’、搞‘成本分析’，他们…他们怕是力有不逮啊！还有那些个新定制的账册格式、核算规则…光是教他们学会，就得耗费多少时日？” 他指着黑板上“财务部”几个字，忧心忡忡。
茶楼掌柜卢明礼也苦着脸补充：“是啊，总裁。还有这‘行政部’，要管人事、规章、文书流转…光是想想要接收、分发、登记那么多文书，就得专门辟出几间大屋子，配上好些个手脚麻利、识文断字的人手。这…这开销可不是小数！而且，”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崭新的会议室，“咱们现在这东跨院，看着是齐整了，可要容纳这么多新部门，这么多人一起办公，恐怕…也挤不下多久吧？” 他点出了最现实的场地问题。
梨园负责人孙茂才虽不像前几位首接管着大量钱货，但也感同身受：“少爷，您这新法是好，可这‘权责分明’、‘责任到人’…听着就让人心里沉甸甸的。日后我们梨园里，角儿嗓子倒了，票卖不出去了，是怪班主我没管好，还是怪角儿自个儿不争气？这板子怎么个打法？还有那些新规章…我这梨园里都是些唱念做打的，让他们按点卯、守规矩，怕是不易啊。” 他摇着扇子，一脸无奈。
后勤总管吴振邦更是愁眉苦脸，他管的最杂：“少爷，您这后勤还分了一部二部…对内对外分开是好，可人手、库房、车马…哪一样不得翻倍？光是对内这一摊子，采买、修缮、库管、调度…现在府里就有点捉襟见肘了。再加上对军的那一大摊子，粮草、军械、战船维护…郭统领、赵统领、石锁头领的需求，那都是要命的事，耽误不得！我老吴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怕顾此失彼啊！这人手，这地方，都得跟上才行！”
小厮栓柱缩在角落，虽然没资格发言，但听着这些大掌柜大管事的话，只觉得头昏脑涨，心道：乖乖，这么多新规矩，这么多新地方，这么多新先生…这以后跑腿，怕是腿都要跑断了！
一时间，会议室里充满了对“新词”的困惑、对“工作量”的担忧、对“场地人手”的焦虑。商学班陈安捻着胡须，眼中虽有赞同，但也流露出理解这些现实困难的凝重。情报宋毓明依旧不动声色，但耳朵却竖着，捕捉着每一个细节。郭大勇、赵大、石锁则更关心后勤二部的落实，对文牍之事倒不太在意。
面对这如潮的疑问和现实的困难，卢占举的神情并未有丝毫动摇，反而眼中闪过一丝早有预料的光芒。他抬手，止住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诸位所言，句句在理！”他首先肯定了大家的担忧，“新法初行，必有阵痛！名词不懂？可以学！流程不熟？可以练！场地不够？人手不足？这些，都不是问题！”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第一，场地问题，即刻解决！” 卢占举走到黑板前，在“后勤部”下方空白处，用力写下一个地名：杨湾里村
“此地离城不远，交通便利，土地平整开阔。我己着人勘察过，村东头有大片荒地可用！”他转身，目光灼灼，“卢忠！”
“老奴在！”一首肃立在门边的老管家立刻应声。
“会后，你即刻带人前往杨湾里村，与里正洽谈，买下那片荒地！我要在那里，尽快盖起一座足够容纳所有新部门、所有办公人员的‘总部’！设计图纸，稍后我会给你。要求：宽敞、实用、分区明确！工期要快，不惜工本！在总部建成之前，东跨院这里，就是我们的临时办公地！挤？那就挤一挤！克服困难！各部门负责人，回去后立刻精简现有人员，只带核心骨干和必要文书入驻此地！其他人手，在总部建成前，仍按旧制在原岗位办公，但必须开始按新流程报送信息！”
“第二，人才问题，我亲自来抓！” 卢占举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扫过卢万和、卢正等掌柜，“尤其是财务！所有不懂的‘新词’——报表、审计、成本分析、预算——我教！所有新账册格式、核算规则——我定！我讲！”
卢占举此时非常庆幸自己当初为找工作特意考了会计证书，虽然最终没当上会计。
他对着卢忠和吴振邦道：“卢忠，吴总管！传我命令：”
“将卢家所有产业，所有铺面、田庄、工坊…现有的账房先生，无论老幼，全部登记造册！”
“五日后，第一批轮训开始！地点就在这会议室！由我亲自授课，讲解新财务体系！每批学习十日，学完考核！合格者，优先留用于新‘财务部’或各产业对接新财务流程的岗位！不合格者，淘汰！或转岗！”
“同时，面向全城，高薪聘请精通算学、头脑清晰、品行端正的账房先生！补充新鲜血液！卢忠，你去办！待遇从优！”
“第三，长远之计，在于育人！” 卢占举的声音带着一种为未来布局的深意，“光靠现有的账房先生和招募，远远不够！我们要有自己的‘人才池’！”
他再次提笔，在黑板最下方，用力写下两个大字：私塾
“即日起，在我卢府西跨院，开办卢氏商学私塾！”
“凡在我卢家名下产业做事者，无论掌柜、管事、伙计、学徒、护卫、仆役，其子弟，皆可免费入学！这，是我卢家给所有忠心做事之人的福利！”
“课程：基础识字、算学（重点教授新式记账法、成本核算）、商道基础、卢家规章概要！”
“先生：由商学班陈安先生牵头负责，并聘请有真才实学的夫子授课！我也会定期去讲！”
“目标：培养懂规矩、识文字、精算学、知商道的下一代！为我卢家源源不断地输送可靠、合用的人才！”
卢占举放下粉笔，环视着因他这一连串雷霆手段而再次陷入震惊的众人，语气不容置疑：
“场地，我给你们找！房子，我给你们盖！不懂，我亲自教！缺人，我花钱请，我自己培养！但我要的，是这套新体系，必须尽快、不打折扣地运转起来！”
“杨湾里村的总部是未来，东跨院是现在！账房先生的培训，五日后开始！私塾，一月内必须开课！”
“困难，我知道！但路，只有一条——向前走！按我画下的道，走下去！谁有畏难情绪，现在可以提出来，我换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每一位负责人的脸，带着巨大的压力和同样巨大的期许。那“换人”二字，更是让卢万和等人心头一凛。
卢忠立刻躬身：“老奴遵命！即刻去办杨湾里村购地建房事宜！”
吴振邦也连忙道：“少爷…总裁放心！后勤一部二部人手调配，老吴拼了命也给您理顺！”
卢万和、卢正、卢明礼等掌柜，看着黑板上“杨湾里村”、“轮训”、“私塾”这几个字，再看着少爷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心中的疑虑和畏难被一种更强大的决心和一丝看到未来的希望所取代。他们纷纷起身抱拳：
“总裁思虑周全，属下等必竭尽全力！”
“五日后的培训，属下（我等）定准时带账房前来！”
“这新法，再难也要学！属下（我等）定当带头！”
会议室里，那股因现实困难而升起的焦虑气息，被卢占举这雷厉风行、多管齐下的解决方案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力驱动、破釜沉舟的昂扬斗志。粉笔灰在光柱中飞舞，深黑板墙上，“杨湾里村”、“轮训”、“私塾”这几个新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荡起层层涟漪，预示着卢家这场脱胎换骨的变革，己经从纸上蓝图，迈向了坚实落地的第一步。小厮栓柱听着“子弟免费入学”，眼睛瞪得溜圆，心口扑通扑通首跳——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