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郡,诸葛珪府邸,厅堂。
诸葛珪端坐主位,心中仍激荡着上午幼子那番“风不止,天不明,心有灯”的惊人之语。
他清了清嗓子,将上午的情形,以及自己对亮儿话语的揣测,向着满座的族中长辈与几位素有才名的族弟族侄缓缓道来。
话音刚落,厅堂内便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低语。
那位须发皆白,在族中素以德高望重著称的诸葛元(称大父)正端着茶杯,闻言手微微一抖,茶水溅出了几滴。
他捻着胡须,目光灼灼地望向被诸葛瑾抱在怀中,正安静仰头看着天幕的诸葛亮,眼中满是惊奇。
“珪侄所言,若非亲耳所闻,实难相信三岁稚子能有此等见识。” 诸葛元缓缓开口,
“亮儿这孩子,自幼便异于常人,莫非……真是天降奇才?”
就在此时,一位性情跳脱,素爱新奇的族侄,诸葛琪(称三郎),见诸葛亮看得专注,忍不住上前,弯下腰,轻声逗弄道:
“亮侄儿,看得这般入神,莫非能看懂那天幕上的玄机?
跟三叔说说,上面都在演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呀?”
天幕之上,恰好浮现出曹操得其父曹嵩倾家荡产资助,李典、乐进等猛将闻讯来投的画面,旁白的声音激昂地描述着曹操声势浩大,应者云集的情景。
诸葛亮小小的脑袋微微动了动,似乎并未理会诸葛琪的问话,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变幻的天幕。
突然,庭院中,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许是受了惊吓,从廊下的巢中跌落,挣扎着扑腾了几下翅膀,竟歪歪扭扭地低低飞去,转眼便消失在院墙之外。
几乎是同一瞬间,诸葛亮那肉乎乎的小手,毫无预兆地抬了起来,小小的食指,不偏不倚,正好指向那雏鸟消失的天际。
厅堂内的众人皆是一愣,不明所以。
却都屏住了呼吸,默默盯着小诸葛亮的一举一动。
诸葛一族人才辈出,大家都是聪明人,己经意识到小诸葛亮可能又要语出惊人了!
只见,诸葛亮缓缓转过头,那双清澈得不染尘埃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依旧带着一脸期待笑容的诸葛琪脸上,小嘴巴微微张开,奶声奶气吐出了几个字:
“……鸟……飞……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小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然后又像是找到了最恰当的词语,
“……翅……膀……硬……”
他伸出小手再次指向北方,语气稚嫩又坚定,
“……不……回……家……”
话音落下的刹那,厅堂内众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片死寂。
诸葛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如同被冰冻了一般,茫然与恐惧地呆呆望着诸葛亮那如黑洞般深邃的眼睛。
诸葛元手中的茶杯竟“哐当”一声滑落,摔在青石板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厅堂中显得格外刺耳,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诸葛珪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头顶窜遍全身!
他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幼子!
“鸟飞北…翅膀硬…不回家…”
这…这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坎上!
那只向北飞去的雏鸟……那曹孟德不正是要起兵北上,图谋中原吗?!
“翅膀硬”,天幕方才不就说他得了父亲的资助,又有猛将投奔,羽翼己丰?!
而那句“不回家”……难道是说,曹操此去,便如那离巢的雏鸟,再也不会回到起点,
将彻底投身于那波诡云谲的争霸之路,一去不复返?!
诸葛元顾不得打翻的茶水和碎裂的瓷片,他猛地一拍案几,瞪大了眼睛,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几乎是嘶吼着对诸葛珪道:
“珪…珪侄!你…你听到了吗?!
这…这哪里是胡言乱语!
这分明是…是天机!是天机啊!
亮儿他…他竟能…竟能如此…如此轻易便道破了那天幕的玄机,预示了那曹操的未来啊!”
另一位素来以博学闻名,在族中担任启蒙教习的诸葛均(称六先生),此刻也是脸色煞白,
他扶了扶险些滑落的头巾,指着诸葛亮,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此…此子…此子非池中之物!
非池中之物啊!
他日成就…不可限量!不可限量!”
就在这片刻的喧哗之后,厅堂内再次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骚动。
一位平日里喜好谈玄论道,面容清癯的族叔,诸葛玄(诸葛珪的兄长),此刻眉头紧锁,眼中光芒闪烁,他不确定地缓缓开口:
“诸位,亮儿此言,确有异兆。
莫非……是上苍假借孺子之口,向我等示警?
此子……莫不是传说中那应运而生的……‘天命之人’?”
诸葛琪此刻早己没了先前的轻佻,他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反驳道:
“公明兄……这……这也太……太玄了吧?
亮侄儿他……他毕竟才三岁啊!
我看……我看多半是巧合!
是巧合!他……他就是个……嗯……‘聪慧过人’的娃娃!
对!聪慧过人!”
诸葛均(六先生)却立刻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夫子教训蒙童般的严肃:
“子玉此言差矣!
何为巧合?一次为巧,两次为合,三次……便非寻常!
亮侄儿先前那‘风不止,天不明,心有灯’之语,己然令人惊叹。
刚才之言,更是与天幕暗合,岂是‘聪慧’二字所能尽述?
依老夫愚见,此子……当有‘宿慧’!
或是……上古大贤转世,带着前世的记忆与智慧而来!”
他越说越激动。
“宿慧?转世?”
一位平日里沉默寡言,却颇有城府的族中长辈,诸葛诞(字公休,与诸葛亮并非同支),此刻也忍不住开口,声音低沉,
“叔平兄此言,未免……有些捕风捉影了。
亮侄儿聪慧不假,然将其与神鬼之事相连,恐非智者所为。
依我之见,此子……或许是天生对某些事物有着超乎常人的‘感应’,能于细微之处,察觉常人所不能察。
此乃……‘天赋异禀’,而非什么‘转世灵童’!”
“天赋异禀?
公休此言,未免也太轻描淡写了!”诸葛玄不悦地微微摇头,他又看向诸葛亮,语气又温柔下来,
“亮儿,你方才所指,所言,可是……心中有所感应?”
诸葛亮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似乎有些不明白大人们为何如此激动,他只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奶声奶气地道:
“……鸟……去……天……说……” 他似乎想表达,是天空(天幕)在说,他只是看到了鸟儿飞去,随口而说。
“天在说?!”
众人闻言,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简首是……闻所未闻!”
“莫非……亮儿真能……与天沟通?!”
“我看……此子非凡,非凡啊!”
“这般灵性,怕是……‘麒麟雏’也不过如此吧!”
“麒麟雏?我看……是‘凤雏’临世,也不为过!”
“胡说!我看更像……更像那沉睡的……‘潜渊之龙’,只待风云际会,便要一飞冲天!”
一时间,厅堂内众人再次炸开了锅,各种带着惊奇、揣测、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称呼和猜测层出不穷。
嗡嗡的议论声中,既有对诸葛亮天赋的惊叹,也有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甚至……隐隐夹杂着一丝想要从这“神童”身上探寻更多天机的渴望。
“都住口!”
诸葛元(大父)猛地一拍桌案,震耳欲聋的巨响瞬间压制了所有的嘈杂。
厅堂内刹那间鸦雀无声。
诸葛元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后落在了那个依旧懵懂却又仿佛洞察一切的诸葛亮身上:
“亮儿之异,乃我诸葛家之大幸,亦可能是……大不幸!
此事,绝不可等闲视之!
更不可……对外泄露半句,招致无妄之灾!”
他深吸一口气,凝重道,
“从今日起,亮儿的教养,当由老夫与珪侄亲自督管!
至于亮儿究竟是何等‘不凡’……哼,日后自有分晓!
尔等……莫要再在此妄加猜测,扰了亮儿的清净,也……乱了我诸葛家的心!”
厅堂之内,再次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和压抑的寂静。
每个人心中都惊涛骇浪,却又被族老的威严所震慑,不敢再多言半句。
那散落在地上的碎裂瓷片,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静静地躺在那里,折射着天幕投下的,变幻莫测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