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临,谢霜回难得换了身月白常服,腰间只悬了柄短匕首。
"从密道走。"
她单手抱着烬雪,指尖在墙砖某处一按,甬道两侧瞬间亮起幽蓝的鲛人灯,映得她侧脸如玉,"正门估计蹲着不少探子。"
"怕黑?"察觉到怀中银狐耳朵微颤,她忽然用指尖挠了挠他下巴,
"就这点胆量?"语气戏谑,手上却将他往怀里带了带。
烬雪紫瞳微闪,尾巴尖悄悄缠上她的手腕。
他哪里是怕黑——不过是想着终于能见到人间盛传的上元佳节,心头雀跃难抑。
三百年来困守青丘,何曾见过这般烟火红尘?
谢霜回似有所觉,低头瞧见他盯着暗道外的灯火出神,唇角不自觉扬起:"原来狐狸也爱热闹。”
指尖点了点他湿润的鼻尖,"待会儿带你吃遍整条街。"
幽蓝灯影中,银狐的尾巴不自觉地晃了晃,在墙上投下欢快的剪影。
西市灯火如昼,人潮如织。
长街十里明灯如昼,朱漆画阁间垂落万千锦缎花灯。
金鱼灯在檐角摇头摆尾,琉璃宫灯映着彩绘的八仙过海,护城河上浮着盏盏莲花灯,烛火倒映在水面,恍若银河倾落人间。
夜风拂过,带着糖葫芦的甜香和酒肆飘来的桂花酿气息。
卖花姑娘篮中的晚香玉还沾着露水,与道旁烤栗子的焦香交织成独特的味道。
绸缎庄前高悬的七彩灯笼,将过往行人的衣袍都染上流霞般的颜色。
谢霜回抱着烬雪在面具摊前站定,那看似寻常的年轻摊主瞳孔骤缩,正要行礼,却被她纤指抵唇止住动作。
指尖在灯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袖中暗藏的青铜令牌却一闪而过——那是军中暗桩的凭证。
"那个。"她目光掠过一排排彩绘面具,最终停在一副银狐面具上。
指尖轻叩摊面,那面具眼角上挑的弧度竟与怀中银狐如出一辙。
忽然俯身,唇瓣几乎贴上烬雪抖动的耳尖:"像不像你昨夜打翻茶盏后炸毛的模样?"
面具扣上脸庞的刹那,烬雪紫瞳微怔。
月白底色衬得她眉眼愈发清冷,可那对毛茸茸的狐耳在灯火中轻颤,生生添了几分鲜活气。
"将军..."摊主刚开口就噤声,只见她抛来的银钱上刻着细小的凤纹——是行动延期的暗号。
鲤灯的光影在她身上流转,她忽地低头,狐耳面具几乎碰到烬雪的鼻尖:"如何?"
西市万千灯火在这一刻都落进她眼里,灼灼如焚天的烈焰。
可那烈焰深处,倒映着的唯有银狐小小的影子。
远处钟楼传来更鼓声,她面具下的唇角勾起惊心动魄的弧度。
"乖,带你去找火腿。"谢霜回指尖轻捻着烬雪的耳尖,在熙攘的人流中穿行。
她的手臂看似随意地环抱着银狐,实则将蓬松的尾巴都护在怀中,连最细小的绒毛都不让旁人碰到。
王记火腿的摊前雾气缭绕,蜜汁在铁板上滋滋作响。
小贩眼睛一亮,麻利地包好最肥美的部位:"您的火腿!这可是特意留的后腿肉,谢将军上次尝过后赞不绝口呢!"
谢霜回眉梢微挑,面具下的唇角一僵——这摊主倒是会做生意,竟拿她当活招牌。
怀中的烬雪紫瞳流转,叼着油纸包裹的火腿,毛茸茸的身子在她臂弯里笑得首颤。
尾巴愉悦地轻摆,扫过她的手腕内侧,带起一阵细微的酥麻。
"笑什么..."她作势要捏他耳朵,指尖却在触及耳廓时放轻了力道,变成温柔的抚摸。
忽然,怀中银狐的肌肉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
顺着烬雪紧盯的方向望去,灯笼摊旁的斗笠男子正不动声色地按住腰间。
夜风拂过,蓑衣掀起一角,露出半截青丘玉令的流苏,在灯火映照下泛着诡异的幽光。
画舫上的琵琶声忽而转急,如珠玉落盘,在粼粼水面上荡开涟漪。
谢霜回驻足望去,河灯摊前挤满了放灯的百姓,一盏盏莲花灯顺流而下,将护城河点缀成蜿蜒的星河。
"我们也去放个河灯,如何?"她低头问怀中的烬雪,指尖点了点他沾着火腿油星的鼻尖。不等回应,己抱着他朝摊子走去。
摊主是位白发老妪,竹篮里排着素白宣纸折的河灯。
谢霜回拣了盏最简朴的,却见烬雪爪子一勾,从篮底扒出对并蒂莲灯——那灯瓣上勾勒银狐纹路。
"眼倒是尖。"她轻笑,摸出铜钱放在老妪颤巍巍的手心里。
谢霜回蹲在青石阶前,指尖悬在河灯上方迟迟未落。
墨汁滴在"愿边关将士安好"的"安"字上,晕开一片幽蓝。
烬雪的爪子突然按上灯纸,梅花般的墨印盖住了那团墨渍。
他仰头,看见她面具下露出的下颌线绷得极紧——就像那夜在帅帐中,她咬着布巾让军医剜出肩上箭簇时的模样。
"你这狐狸..."谢霜回嗓音微哑,却就着他的爪印勾勒出几枝傲雪红梅。
笔尖悬在第二盏河灯上方,谢霜回的手指微微发颤——她本该写下对母皇父后的思念,可血仇未报,又有何颜面告慰亡灵?
最终笔锋一转,只就着烬雪方才的爪印,细细描摹成一朵五瓣梅花。
河灯放入水中时,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待我提着仇人的头颅..."
话未说完,烬雪忽然将毛茸茸的脑袋抵在她手心里。
两盏河灯在漩涡处轻轻相碰,又各自漂远。
一盏载着将士们的安危,一盏只托着朵无字的梅花。
烬雪紫瞳灼灼,看着两簇火苗在灯芯里交颈摇曳,映得河面碎金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