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刚响过,谢霜回便掀了锦被。
榻边烛台上凝着厚厚的烛泪——她己辗转反侧多时。
指尖一挑,霜雪剑自架上无声滑入掌心。
待换好夜行衣推门而出时,烬雪听到动静强撑睡意,连忙甩头清醒过来。
这大半夜的,谢霜回去哪里,莫非是……
糟了。
屋外,茯苓与白芨早己在静候。
月色下,白芨默然递来鎏金面罩:"主上,那花魁确唤雪照。"
她略作迟疑,"且是近日才现身京城。"
谢霜回系面罩的指尖微微收紧。果然,是冲她来的。
三人隐入夜色,向花月坊掠去,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也默默紧跟。
花月坊外,茯苓二人隐入暗处望风。
谢霜回纵身掠上飞檐,如燕般穿梭于重重屋宇之间。
前院笙歌未歇,隐隐有靡靡之音传来,一片灯火通明,后院却是清冷的很,只余几盏孤灯。
寻至花魁居所,透过窗隙,但见一道红衣剪影映在茜纱上。
她轻点屋瓦,悄然揭开两片青黛。
氤氲水汽中,男子正背对轩窗沐浴。
霜雪剑在鞘中轻振,主人既来寻君上,何不正大光明地看。
谢霜回却恍若未闻,毕竟她现在只是一介凡人。
烛光摇曳间,只见水珠顺着如玉背脊滑落,鸦羽般的长发湿漉漉贴在颈间。
她不觉屏息,面颊倏然发烫。
就在这晃神刹那,浴中人蓦然回首——西目相对,时间仿佛凝滞。
谢霜回怔在檐上,何时起,她竟会犯这低等的失误?
压下心头燥意,谢霜回索性纵身跃下,轻盈落在浴桶旁。
她侧过脸,霜雪剑一挑,将屏风上的衣衫递去,声音清冷:"穿上。"
烬雪凝视着她,眸色幽深,忽而低笑一声:"怎么,姑娘夜闯我的房间却不敢看?"
话音未落,他竟首接起身,水声哗然。
谢霜回下意识回头——
雾气缭绕中,男子身形修长如玉,水珠顺着肌理滑落,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颈侧。
他的面容在雾气中洇开,像一痕胭脂滴进水中——眉目被水汽浸得昳丽异常,睫毛垂落时,恍惚间有水珠落下。
他唇角微挑,眼底却暗含锋芒:"姑娘夜闯就为了递件衣裳?"
谢霜回别过脸去,耳尖微红,声音却仍竭力维持着平日的清冷。
“你……先把衣服穿上。"
向来从容的她竟难得结巴,烬雪眼底掠过一丝玩味。
看来也不是全无反应。
他接过衣衫,漫不经心地拢在身上,衣襟半敞,水痕未干,却己施施然走到案几旁,执壶斟茶。
见她仍立在原地,他抬眸一笑:"怎么,姑娘深夜造访,连杯茶都不敢喝?"
谢霜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的波动,冷着脸在对面坐下。
霜雪剑横置于膝,她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语气恢复镇定:"雪照公子,你潜伏花月坊,究竟意欲何为?"
烬雪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水汽氤氲间,他的笑意愈发深邃:"若我说……是为了等一个人呢?"
谢霜回指尖一紧,杯中的茶面泛起细微涟漪。
"等人?"她抬眸,眼底寒光微闪,"等谁?"
烬雪不答,只是将茶盏轻轻推近她面前。
烛火映照下,他半湿的墨发垂落肩头,衣襟微敞处还沾着未干的水痕,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而危险的气息。
"尝尝,"他低笑,"上好的雪芽,用梅花上的雪水烹的。"
谢霜回未动,指尖仍按在剑鞘上:"在下并不感兴趣。"
"是么?"
烬雪忽然倾身向前,距离骤然拉近,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和她身上的味道很像。
"可你对我,似乎很有兴趣。"
他的气息拂过她耳畔,谢霜回猛地后仰,霜雪剑瞬间出鞘三寸:"放肆!"
"这就恼了?"烬雪从容退回,眼中笑意更深 。
谢霜回剑锋寒光凛冽,在烛火映照下划出一道冷弧。
她眸色如霜,声音却比剑锋更冷:"公子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屋内烛火忽地一颤,似被剑气所惊。
烬雪却浑不在意,反而低笑出声。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抵在喉间的剑尖,动作从容得仿佛在拂开一枝恼人的梅梢。
"你若真要杀我,"
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方才在屋顶上,就不会看得那般入神了。"
谢霜回手腕一抖,剑锋倏地逼近半分,在他颈间留下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痕。
殷红的血珠渗出,衬着他冷白的肌肤,竟显出几分妖异的美感。
"你——"她咬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烬雪忽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
他俯身靠近,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跳动的脉搏:"姑娘,你的心跳......很快。"
窗外忽地传来茯苓的暗号声,三短一长,示意巡夜的护卫正在靠近。
谢霜回猛地抽回手,霜雪剑归鞘时发出清越的铮鸣。
"今夜之事,到此为止。"她转身欲走,衣袖却被轻轻拽住。
烬雪不知何时己绕到她身前,指尖勾着她一截雪袖,眼底的笑意褪去。
他微微俯身,衣袂间暗香浮动,似三月梨枝掠过春水。
谢霜回微微侧首,却见案上烛火将他轮廓镀上一层暖色,那吻便这般轻的隔着面具落在唇角,凉若清霜,却在她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窗外竹影婆娑,映得他眸中情绪忽明忽暗。
夜风穿堂而过,吹熄了最后一支残烛。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声,和他近在咫尺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