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阁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万年寒冰,每一缕都带着刺骨的凉意。自谢砚之带着阿蛮离开后,林昭雪独自枯坐良久,窗外天光由熹微转为清亮,却丝毫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与身体深处那股难以言喻的虚弱寒冷。
那双几近透明的手,此刻正被她紧紧拢在宽大的袖袍之中。左手手掌至手腕,己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琉璃质感,皮下淡青色的血管和白森森的骨骼轮廓依稀可见,仿佛一件易碎的珍奇玉器。而右手,则更是触目惊心,几乎完全透明,只余一层淡薄到几近无形的皮肉虚虚地包裹着嶙峋的指骨,连最简单的蜷握都己力不从心。她甚至不敢轻易触碰任何事物,生怕那脆弱的“存在”会如烟般溃散。
两日之期,如泰山压顶。
她必须将那份现代的尸检报告残页,编织成一张足以乱真、能够引开谢砚之疑窦,并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的“祝由科符箓”。而赵奎旧案,无疑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吱呀——”
门扉开启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阁内显得格外突兀。林昭雪心头一紧,霍然抬头,几乎是本能地将双手藏得更深了些。
谢砚之去而复返,依旧是那身玄色锦袍,只是外间罩了一件墨狐皮的斗篷,更衬得他面容冷峻,凤眸幽沉。他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缓步踱至她面前,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面前小几上那张焦黄的残页,以及她紧拢在袖中的双手。
“林司首似乎对这‘符箓’格外上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平静的语调下暗藏着不容错辨的审视,“不知一夜苦思,可有什么新的‘心得’?”
林昭雪垂下眼睑,避开他锐利的目光,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回大人,民女确有些浅见,只是……尚不敢断言。”
“讲。”谢砚之惜字如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是。”林昭雪定了定神,脑中早己将昨夜反复推敲的说辞又过了一遍,这才缓缓开口:“大人,阿蛮校尉昨日所查王二的背景,以及赵奎将军‘病故’的诸多疑点,都让民女对这残页有了更深的推测。”
她抬起头,迎上谢砚之深不见底的眸子,声音因刻意压制而略显沙哑,却透着一股异样的笃定:“民女以为,这残页并非寻常的祝由科符箓,其上绘制的符号与家母残卷中提及的一种极为凶险的‘七星续命灯阵’的阵图残片,有几分相似。此阵法并非用于祈福续命,而是……而是用于‘借命’或‘锁魂’,歹毒无比。”
“借命锁魂?”谢砚之眉头几不可查地一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似是审度,又似带着几分探究的兴味。
“正是。”林昭雪心中暗自捏了一把汗,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继续道:“此等邪术,需以阵图为引,辅以目标人物的生辰八字、贴身之物,甚至……骨血毛发,方能施展。一旦阵成,便可于千里之外操控目标生死,甚至在其死后,强行拘役其魂魄,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她刻意将这“邪术”描绘得阴毒可怖,又将现代尸检报告中的客观信息巧妙地扭曲为其施术的关键要素。“大人请看,”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尚算能略微活动的左手指尖,指向残页上那些现代医学术语和数据,“这些看似杂乱的符号与数字,在民女看来,极有可能便是那目标人物的‘命理特征’。譬如这几处……”她艰难地比划着,“或许对应着其人的骨骼长短、脏腑强弱,甚至是……死前的身体状况。”
这番说辞,将法医的专业判断,偷换成了邪术的精准定位,听起来荒诞,却又似乎与残页的“记录”特性有几分契合。
谢砚之的目光在她指尖那抹诡异的透明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眸色微沉,却没有点破,只是淡淡道:“依你之见,这王二,或是他背后之人,耗费如此大的心力,想要‘借命锁魂’的目标是谁?”
“民女不敢妄测。”林昭雪垂首,“但王二既是赵奎将军旧部,又身怀如此凶险之物暴毙于京郊,手中紧握的这残页,很可能便是他从施术者手中夺来,或是……他本身就是参与者之一。而这符箓所指,极有可能便是与赵奎将军当年真正死因息息相关之人,甚至……就是赵将军本人!”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与急切:“大人,赵将军‘病故’得蹊跷,如今其亲兵又牵扯进这等邪术之中,若不查明真相,恐怕后患无穷!民女恳请大人,能否准许民女查阅当年赵奎将军更为详尽的军务记录、行止日程,以及王二在军中服役期间的所有档案。或许,从这些尘封的记录中,能找到解读这‘命理特征’的关键,进而锁定这邪术真正的目标与幕后黑手!”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将谢砚之的注意力,彻底引向深挖赵奎旧案。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在“解读”这块烫手山芋的过程中,找到拖延时间、甚至反戈一击的可能。
谢砚之静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在林昭雪的心上。他自然不全信她那套“借命锁魂”的鬼话,但她提出的调查方向,却与他内心隐隐的判断不谋而合。赵奎之死,疑点重重,背后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王二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林司首倒是会借题发挥。”半晌,谢砚之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你想查赵奎的旧案,是为你那所谓的‘解读符箓’寻找佐证,还是……另有所图?”
林昭雪心头一跳,强作镇定道:“民女不敢。只是这邪术诡谲,若无线索佐证,民女实难凭空臆测。赵将军忠烈,若其真是含冤而死,能借此案昭雪其冤,亦是民女分内之事。”她巧妙地将个人目的与“公义”捆绑。
谢砚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伪装,窥见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他沉默了片刻,紫宸阁内的空气几乎要凝结。林昭雪感到自己的手心沁出了冷汗,袖中的双手因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
“好。”
一个字,轻轻落下,却让林昭雪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本官可以准你调阅赵奎及王二的所有相关卷宗。”谢砚之缓缓道,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但,本官给你的期限不变。两日之内,你必须给本官一个明确的‘解读’结果。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心悸。
“民女……遵命。”林昭雪暗暗吸了一口气,恭声应下。
窗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几片枯叶,在庭院中打着旋儿。一场围绕着陈年旧案的迷局,己悄然布下。而局中之人,无论是布局者还是棋子,都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