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之后,魏忠贤又坦然受了唐辰的孝子还礼。
面带似悲戚又似同情的神色,上前搀扶起唐辰,反握着他的手,嘘寒问暖道:
“兄弟啊,你有什么冤屈,只管首说,咱娘一辈子不容易,何苦惊动他老人家呢?”
说完不待他搭话,又忙小声补充一句,“陛下是知道你的处境的,陛下是为了保护你才让你担任了奉迎使,不是故意冷落你,你可千万不要嫉恨陛下啊。”
唐辰愣了一下,忙小声道:“公公误会了,我从未嫉恨陛下,我娘的坟被人挖了,我真是来喊冤的。”
魏忠贤同样一愣,瞥了一眼他背后的骷髅头,浑身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忙转过视线,问出一个令唐辰险些自闭的问题:
“咱娘的坟被人挖了?不是你自己挖的?”
“公公,我是对陈家有怨气,可还没疯到会自己挖自己亲娘的坟。”唐辰想捂脑门,但还是耐心地解释了一句。
闻听此言,魏忠贤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连续反问。
“当真?”
“当真!”唐辰点头。
“果然?”
“果然!”
“哇呀呀,气煞我也。”魏忠贤大叫一声,反手抓住唐辰的手腕,厉声道,“兄弟,说,是那个,那个畜生做下此等灭绝人伦,不知廉耻之事?”
说着,他转头将视线对准了远处的郑国泰。
郑国泰不知道他俩站在那里嘀咕什么,只看到姓魏的那个太监,怪叫一声,陡然看向了他,顿觉心头生出一道恶寒,好似突然被什么恶心的东西给盯上了,冷哼一声,招呼手底下亲随,拨转马头:
“我们走!”
见郑国泰招呼不打一声,便离去,魏忠贤心里愈发认定他是做贼心虚:
“兄弟,这就随咱家入宫,咱家定要为你主持公道。”
说着,牵着唐辰的手,走下台阶,只是在快要走下最后一个台阶时,忽听身后的唐辰小声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那个,挖我娘坟的那个人,己经被我抓住了。”
突兀的这么一句话,险些令魏忠贤一脚踏空,踉跄了一下,借助唐辰的拉拽,才没在大庭广众下摔个大马趴。
“兄弟,你这…有点…想逗哥哥玩儿,也不用这般吧?”
唐辰十分认真地看着他,道:
“没逗哥哥您,真的,人确实己经抓住了!就是昨天那个哈德门税吏孙龙拂,现在还在城外的树上绑着呢。”
魏忠贤哭笑不得道:
“还没说逗哥哥玩儿?你人都抓住了,还敲哪门子登闻鼓?你…唉呀…这…这让陛下如何猜忌你啊。”
唐辰脸色顿时变得冷漠非常:
“那人既然将我娘从坟里都请出来了,我如果没有什么作为的话,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的苦心孤诣地营造的对付我的计划了?”
魏忠贤惊惧不定地望着他,道:
“兄弟你老实跟哥哥说,你想做什么?我可警告你,如今朝中形势微妙,你可不要乱来,稍有不慎可能会葬送大好局面,到时弄的我们兄弟万劫不复,连累陛下都无法收拾残局。”
唐辰反手拍了拍大太监肥嫩光滑的手背,展露出一个自认为让他安心的笑容:
“当然是帮哥哥的忙了,哥哥不觉得这宫里说话作数的人太多了?”
魏忠贤下意识地想摇头,说一句不觉得,不过他忍住了。
但听,唐辰继续道:
“兄弟勉为其难帮哥哥清理清理宫里腌臜,助哥哥再登上一步,别忘了,哥哥的目标可是九千岁,现在连百岁都还没有呢。”
“你……”魏忠贤被他笑的心里砰砰乱跳,浑身发毛,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话反驳。
文华殿中。
一身一品诰命盛装的徐夫人,伏地叩首,一阵声泪俱下的哭诉,引得坐在一旁旁听的三位阁老,面露凄凄然。
而端坐在御案后的洪福帝胖胖的脸上,却是看不出任何喜怒,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王者风范。
“陛下,臣请彻查此案,还徐阁老一个清白。”
“陛下,老臣以为当先拿下那个任意妄为的巡按御史刘应,重新审理徐董氏新婚死亡之案。”
“老臣复议。”
洪福帝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三位阁老己经习惯了这位新皇帝的做派,凡是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时,总是会沉默好长时间,才会说话,他们就站在哪里等待。
尤其新入阁的吏部右侍郎,东阁大学士的叶厕,更是对此了如指掌,而且他眯着眼垂手在袖子,以拇指指甲摩挲着指肚,暗自掐算着时间:“一,二,三,西,……九,十。”
洪福帝好似准时发报的钟表,在他默数到十时,果然开口说道:
“巡按御史刘应如此偏听偏信实属不该,诸位爱卿可有人选,派往江南重新审理徐董两家之案,为诰命夫人申冤昭雪?”
内阁首辅金阁老和次辅张阁老皆无言无语,他们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站在他们对面的那个年轻的新入阁之人。
叶厕当仁不让,拱手奏事:“臣举荐都察院左都御史郝刚锋……”
他的话才刚开了一个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长啼:
“皇上,我冤呢啊~”
那啊声像是唱戏一般,拖长了音,还打了好几弯,再最后又攀高了一个八度,搞的原本肃穆哀怨的文华殿,像是成了漱芳斋里的听戏台。
叶厕顿时变得极为阴沉,转身怒斥殿外:“外面谁人再喧哗?当值御史何在?还不速去捉拿惊扰陛下议事之罪人?”
“陛下,微臣冤呢,陛下,陛下,您不能只认徐阁老是冤枉,小臣便不冤枉了,在陛下眼中天下所有的臣民皆该是您的臣民,不能因为小臣的官职没有徐阁老的官职高,便认为臣不冤枉啊。”
殿门外,一阵如同绕口令似得抢白,说的殿中三位阁老老脸一阵红一阵白。
殿中能主事的西位人物,己经有三位听出殿外那个人是谁了,只有新入阁的叶厕与来人接触较少,尚未听出来人身份。
不过善于察言观色的他, 敏锐察觉到当今天子胖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只是这抹微笑在他抬头看时,又转瞬即逝,速度快的仿佛是错觉。
“外面何人喧哗?”洪福帝假模假样地明知故问一句。
经外面拿人这么一闹,刚刚被叶厕逼迫当场定主意的压迫感一瞬间消失,令他暗地里长舒一口气。